2025年9月在台中沙鹿,有位17歲少年揮出三十一刀,斬斷了前女友的生命,也劃開了社會的平靜。
在他的IG貼文裡,曾寫著「人總要和自己握不住的東西說再見」、「如果離別是盡頭,那當初相識的意義是什麼呢?」這些看似早熟、充滿哲思的語錄,在慘案發生後格外令人心驚,彷彿是一場精心排演的青春獨白,然而當文青面具撞進現實的情感挫敗,留下的卻是最原始的殘暴,與一個我們必須思考的問題 : 為什麼?
從IG貼文到《人間失格》:青春孤島上的相似信號
在台中少年的IG貼文中,充斥著關於離別與意義的追問。這些文章與其說是看透事理,更像是對內心迷茫的包裝,是社交媒體時代下,試圖為巨大情感創傷尋找解釋的嘗試。這種「表演」不禁令人聯想到文學史上,那個著名的孤獨靈魂——太宰治《人間失格》筆下的大庭葉藏。
葉藏終其一生以滑稽面具掩蓋內心的「不適感」,最終走向自我毀滅。我們絕非將少年與葉藏簡單劃等號,但兩者的行為背後,隱約折射出相似的心理機制,及當無法面對現實的挫折與孤獨時,轉向一種表演、作繭自縛的哲思,甚至是極端的宣洩。
這種孤立感並非個例。東尼·凱耶(Tony Kaye)的電影《人間師格》(Detachment)便將其置於更大的社會舞台中。電影中崩壞的教育環境、失能的家庭,與自顧不暇的成人生活,共同交織成讓青少年窒息的人生。少年在廟會中尋求歸屬感,在騎車追焦照中尋求關注,或許正是這種窒息下的掙扎,當情感這根最後的稻草被壓垮,便如脫軌的失速列車一般,掙扎便化為了毀滅性的衝撞。
《混沌少年時》的影子:愛為何不足以拯救?
Netflix英劇《混沌少年時》如同一面殘酷的鏡子,直接映照出社會的無力感。在劇中,當13歲的男主角Jamie被控謀殺,他的父母既震驚又困惑——我們都愛著孩子,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?劇集製作人Stephen Graham拒絕簡單歸咎,而是不斷追問著:
My main question was why : Why is this happening ?
(我最主要的問題是:為什麼?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?)
最終劇中父親以一句無奈的告白,道盡了天下父母的心碎:
The same way we made him
— with love, to the best of our ability.
(我們用盡全力、帶著愛養育了他,如同當時生下他一樣。)
劇中的父母用同一份愛,去養育Jamie與他的姊姊,兩人的結果大不相同。這揭示了一個關鍵悖論:愛是必要的,但卻不是充分的。在網路毒性文化蔓延、同儕壓力猖獗、價值觀扭曲普遍的社會環境裡,僅靠家庭微薄的愛,難以抵擋整個環境的侵蝕。
從“Why”到“How”:我們如何重建支持系統?
Stephen Graham在採訪中引用了廣為流傳的非洲諺語:
It takes a village to raise a child.
(養育一個孩子需舉全村之力。)
而當悲劇發生,我們也必須承認:
…maybe we're all accountable.
(或許我們都有責任。)
這與前美國總統歐巴馬探討以巴衝突時的反思遙相呼應:
Nobody's hands are clean
… all of us are complicit to some degree.
(沒有任何一雙手的乾淨的…我們都在某種程度上是共犯。)
因此我們的反應不應止於獵巫式的指責。我們更需要反思,與行動:
愛之外,更需要的是平等的傾聽,而非上對下的指導。真正的陪伴,是看見孩子背後的迷茫與孤獨。
對學校而言:升學率之外,心理韌性(Resilience)與情感教育才是防止悲劇發生的防火牆。我們需要教會孩子如何失敗;如何心碎;如何與「握不住的東西」說再見。
對社會而言:在輿論流量與道德譴責之外,更重要的是替青少年建構安全而多元的出口,例如社團活動、心理輔導、職涯探索與公共討論的場域。
我們如何不再遺失下一個孩子?
台中的三十一刀背後,是兩個年輕生命的殞落,也是記砸向社會的重錘。
《人間失格》的絕望、《人間師格》的疏離、《混沌少年時》的追問,都在告訴我們同一件事:青少年的暴力行為,從來不是獨立的極端案件,而是整個社會環境產生的結果。
與其問「這個孩子怎麼了?」,或許我們更該問「社會出了什麼問題?」
養育一個孩子需要整個社會的力量支持、協助。唯有正視這份集體責任,將Stephen Graham的“Why”轉化為建設性的“How”,我們才能避免讓少年在迷惘中成為下一個葉藏,或是下一個新聞頭條裡的悲劇主角。
封面圖片 : Los Angeles Times